李然老师散文:《天堂影院》

“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歌曲《露天电影院》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文林街上。那时的文林街,只是一条很老很窄的街道。如今吸引着时尚青年、洋人老外的灯红酒绿、装饰鲜明的各色酒吧小店,以前不过是粮油店、茶馆、机器厂、旧书店和废弃教堂改造的居委会罢了。在我记忆里,文林街上有的不过是居委会外等待领取肉食补贴的长队;呼啸而过,喇叭震天的1路车;放学后打陀螺拍洋画弹玻璃珠的闲暇时光。但在十字路口的拐角,也有一个电影院,夏天的傍晚,那里有我五彩斑斓的梦……

昔日的新建设电影院,就坐落在文林街和建设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一角,是一幢灰色的大房子。门口是售票处,墙上贴着手绘的电影海报和最新影讯。和大多数老式影院一样,它只有一个大放映厅,里面一排排漆成绿色的木折凳,错位排开,观众离场的时候,啪啦啪啦直响。放映室正对屏幕,里面的老式菲林胶片放映机,常常断片,随之而来的是观众的口哨,鼓掌和哄笑。影院背后有条小巷巷,通向厕所和画室,那里有一个年轻人专门负责绘制电影海报。年亲画师的家就在影院对面的巷巷里,他母亲在巷口开了个印章店,平时不画画的时候,他也到店上帮人刻章。我曾见过他为他母亲画的素描像,很传神、很慈祥,就挂在印章店的显眼处。今天那条巷巷还依然在那里,但是年轻画师和印章店,早已不知所踪。

我在新建设影院看过太多的电影,可那时候还没开始真正热爱电影,只是消磨时光,所以很多片子还没来得及在我记忆的书页上划下一笔,就如烟而逝,再忆不起光影里的爱恨情仇。只有两部影片我至今不忘,印象深刻。一部是宫爷爷的《天空之城》,另一部是香港翻拍的《夜半歌声》。

我从小就爱动画片,可那时的动画片很局限,看得最多的就是电视上放的各类国产动画短片和《米老鼠,唐老鸭》。有一年儿童节,附小组织到新建设看动画片《天空之城》,那鲜明的色彩,精彩的情节,动听的音乐——我就这样第一次被宫爷爷动画的魅力所震撼。回家后,爸妈问我看了什么,我激动得忘了电影的名字,就记得电影里的女孩叫“茜达”,很纯真,她有会飞的机器人,她和一个男孩子去了天上的岛……多年后的无数夜晚,一个人发呆时,我都会记起《天空之城》。

新建设影院引进《夜半歌声》的时候,在文林街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因为电影海报旁第一次有四个醒目的大字“少儿不宜”。每天傍晚,整条街上及附近的人们,都拥到售票处,争相购票,所有人都好奇,都想到影院里一探究竟。看过电影的人们,很得意,脸上一派故作高深的表情:传说很恐怖,传说有人在看电影时被吓死了,传说……那个时候,整条街上所有成年人——青工、杂工、服务员、教员、大学生、小贩、混混都以看过《夜半歌声》并且安然无恙为傲;所有没看过的人,都在议论,憧憬,踌躇,下决心要看这部电影。我并没有真正到新建设看过这部电影,因为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还是少儿,没资格看这惊心动魄的电影。我一次次地在海报面前徘徊,幻想着电影恐怖的情节和凄厉的歌声,抉择着要不要趁机溜进昏暗的放映厅去一探究竟。最终,恐惧还是战胜了好奇,传说成为永恒,《夜半歌声》只是一次次的在我的梦里上演。

上大学那一年,新建设影院在我记忆中突然就焕然一新,变成了四层楼的现代影院。再没有绿折凳,不见了手绘海报,也没有了老式菲林胶片放映机和“少儿不宜”的诱惑,新建设变得和这个城市一样,暧昧而苍白,儿时平静的梦,早已不在,我的爱情,也随着电影,在影院里悄悄开放。

小时候,我不热爱电影,但迷恋着影院骤黑,绿凳子放下,电影开始的那一瞬间;现在,我是如此热爱电影,相信电影里的爱与恨,为光影下的情感而迷醉,曾经的电影院,现在还在那里,然而它早已被霓虹灯湮没,不再是昔日的样子。 夏天的傍晚,梦已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