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附中缘

(作者:雷彤云,云大附中星耀校区2015年退休的语文特级教师。)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云大附中人,要成为“一家三代附中人”的前提是,我们的父或母和儿或女都必须是附中人。儿女辈是附中人的不胜枚举,因为我们的子女天然持有云附“小升初无障碍通行证”,而父母辈是附中人的可谓寥寥。高校长说:“云大附中的老师,上一辈和下一辈三代都是附中人的,只有你家和孙澄老师家。”(听说蒋家驹老师的孙子去年考上了云大附中,蒋老师家算是另一种类型的“三代附中人”。)作为三代沐浴附中清风雨露的“稀有”家庭的一员,在我们亲爱的学校九十周年华诞的时候,是该就这个话题写点什么的。

 第一代附中人,父亲

父亲原名雷本中,参加革命后改名雷鸣,不过附中的部分老同学仍习惯称呼雷本忠。祖父是一位智慧干练有见识的开明人士,虽没听过“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说法,但也深知上学读书的重要性,不仅把两个儿子送到昆明读中学(我伯父也是云附人,后来考起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还把两个女儿也送到昆明昆华中学读书,这在那个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是很不容易的。父亲小学毕业后,祖父把他送到昆明,祖父的挚友吴少默(在卢汉起义中起过重要作用,解放后任云南军政委员会秘书长)说:要考就考云大附中,学风好,教学质量高,又不死读书,民主气氛浓,进这个学校孩子不会变坏。只是这个学校很难考,不过没关系,学校各年级每年都会淘汰一些成绩不合格的学生,又通过考试吸收一批成绩优秀的学生,如果今年考不起,明年还可以再考……品学兼优的父亲初高中阶段读的都是云大附中,吴少默一直替祖父保管着父亲的生活费,父亲每月到他家领取一次。

小时候,父亲会零零星星地给我讲一点他在附中求学的往事,这些事大致可分为三个板块。

一是关于老师。当年,杨春洲校长聘请了不少共产党员和西南联大的名教授到附中任教。教过父亲的老师,我小时候读书少不认识他们,也没把他们当回事,长大后回想起这些发光的名字可把我吓了一跳,老师中居然有《黄河大合唱》、《五月的鲜花》的词作者光未然(原名张光年);有音乐教育家、后来担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赵沨;有画家关山月。父亲还听过闻一多先生的课,闻一多这个名字,我最初就是从父亲口中听到的,依稀记得还提到过《红烛》二字。一个中学生,能够领略到众多大家的风采,受到他们的教育濡染,是多么幸运的事,这需要多大的造化啊!当然这和抗日战争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大批专家学者教授名流云集昆明、聚集西南联大有关,也和杨春洲校长开明、开放、进步、大气的办学思想有关。父亲说,他的老师,都是品德高尚、思想进步、学识渊博、教学有方、既教书又育人、既言传又身教的好老师。父亲清楚地记得语文陈溯洛老师选讲毛泽东诗词时的情景,以及抗战胜利后给他们出的作文题《电国民党政府停止内战》。另一位音乐老师徐守廉教的那首歌曲更是撼人心魄,几十年后父亲还能一口气一字不落地背出:“捉了一个杀一个,汉奸你一个也逃不脱;捉了一个杀一个,汉奸你喊天也没柰何;谁叫你啊帮助别人打自己,出卖祖宗买官做;你官瘾过得多舒服,洋财发得多快活。你卑鄙无耻、得意忘形、丧心病狂、无恶不作,全国的老百姓今天要把你们捉来审判你们的罪过。你活不了也别想活,你不用逃也逃不脱,人民的眼睛看得清也盯得牢也不会看错,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你一个也逃不脱。”这严惩汉奸的呼声,多么痛快淋漓啊,可见当时的人们对汉奸的恨入骨髓。和父亲感情最深的是共产党员、教初中地理的阎昌林老师,阎老师离开附中时跟父亲要了一张照片存念,1986年,时任大连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的阎老师来昆明参加云大附中的聚会时,带着这张照片来找父亲,当时在场的我被他们的师生情谊深深打动,在云大西院招待所,我给他们拍下了珍贵的合影。后来红河州政府在大连设办事处,阎老师对办事处的工作给予了很多帮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教父亲高中地理的李旭老师,李旭老师在学习和生活上对父亲都很关心。1947年父亲接受组织指令,用姑姑卖掉金戒指的钱作路费到泸西参加武装斗争,接应他的就是当时在泸西师范已改名李曜九的李旭老师,不久李旭老师就领导了旧城起义,打响了云南武装斗争的第一枪。李旭老师是云大附中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教师烈士,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写过一篇题为《怀念人民教师李曜九》的文章,发表在《云南农村经济信息报》上,可惜这张报纸已经找不到了。父亲的老师们,一个名字就是一座丰碑!写到这里,我心里情不自禁地默念起《诗经•小雅•车辖》里的诗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二是关于同学。父亲的同学,很多不只是同学,还是莫逆之交。曾有一位叔叔和夫人吵了架后,在交通远不如现在便利的当年,奔波两三百公里到我家“暂住”,这样的亲密关系,哪是“同学”二字所能涵盖的。父亲的同学中,我比较熟悉的是张望伯伯和刘诚、许立、沈绍璠、苏涟、熊秉衡、孙翊林、刘宝德、马荣柱等叔叔。同学者,共同学习之人也,为什么父亲的同学们会有如此深厚的友谊呢?因为他们不仅是共同学习之人,而且是共同战斗之人。当年,父亲他们组建过打破年级班级界限的“矿工斗争壁报社”,父亲是大家选出来的社长,张望、何学禹伯伯承担了大量的编撰工作,许立、张一鹤、宋璎业等叔叔负责排版抄写工作,壁报一周一期,内容涉及时事政治、学习心得、思想交流、学运介绍等等,壁报社办得很活跃,影响也很大。另外附中的同学们还积极参加学运,在社会上有很好的声誉。父亲说有一次他们上街游行,突然有人送来一条“五四精神再现”的横幅,金江中学学生会也给附中学生会送过一面“民主堡垒”的锦旗。杨春洲校长说:“云大附中是用国民党的钱,培养共产党的人。”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建立起来的同学友谊真真是牢不可破的。当然,那时的同学们是始终把学习文化知识放在第一位的,父亲曾撰文说,附中的学习,“为我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储备了知识”。记得小时候常有人指着我说:“她爸爸是个大学生”,当时大学生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代名词。过去父亲作报告,数百人的礼堂里鸦雀无声,不时又会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据说有人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听说漏了一段精彩的内容,连忙说:“可惜了可惜了,这厕所上得可惜了!”一时传为佳话。父亲的同学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投身革命的,一类是继续升学深造的,不管是哪一类,他们都为国家的建设做出了贡献。意志坚定、聪明干练、乐观旷达、幽默可亲是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附中精神根植给他们的共同基因。

三是关于“游泳”。游泳,这个普通的词语在云大附中有着不一般的意义。“过不了河的就不算云大附中的学生”,这句响当当的口号,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附中人刻苦锻炼、强健体魄、磨砺意志、勇于担当。那时学校每年举行一次水上运动会,第一个项目就是全校学生游泳过河,那场面可谓壮观!体育老师是严格又严厉的,谁不敢下水,就一脚踢下去,当然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父亲说在家时父母怕危险不让游泳,进附中后怕过不了河丢人就认真努力地学,在游泳尖子沈绍璠叔叔的帮助下很快就学会了。除了水上运动会,附中还经常开展各类体育活动包括露营活动。1998年余建忠校长组织过全校性的畅游石林长海的活动,2004年现任星耀校区执行校长、当时任高中部主任的刘卫华老师组织过全校性的海峰湿地露营活动,这些颇具反响的壮举,都是对附中精神的继承和发扬。杨春洲校长说:“附中是一所当之无愧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校。”这一点在父亲身上也体现得很充分,父亲篮排乒乓球田径都很好,一辈子在机关工作的他居然是国家乒乓球三级运动员,会拉京胡,会唱京剧,上高中时会为了一张价格不菲的关鷫鹴的戏票而克扣自己的饭菜票。父亲是一个有情怀、有情趣、有爱好的人,这些,都得益于母校附中的滋养。

 

 第二代附中人,我

我,云大附中的一名普通教师。我三十四年的教书生涯,有二十四年在附中度过。当年,我从鼎盛时期的全省著名的一流高中,调入起步阶段的云附高中,不能说和父亲是云附的学生,我自小听着云附的名字长大没有关系。二十四年的披星戴月、筚路蓝缕,二十四载的呕心沥血、忘我工作,我见证并参与了云附高中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过程。现在的云附高中,声名鹊起,如日中天,连续多年被划入全省最牛高中之列。站在这辉煌的高峰,回首坎坷艰辛的来路,我不禁心潮起伏,感慨唏嘘!作为一名普通教师,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贡献是微不足道的,但学校却给了我很多鼓励和荣誉,在这里,我成长为一名云南省特级教师;获得了云南大学伍达观优秀教师奖;学校从2011年开始评“红云红河园丁奖”,五年间我三次获得该奖项,其中第一次评的是“杰出园丁奖”。记得2002年云大附中七十五周年校庆时,父亲幽默的老同学们纷纷来向我这个“老师”问好,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但愿我这个后人没有辜负父辈的期望,他们是合格的附中人,希望在他们心目中,我也是一个合格的附中人。

 

第三代附中人,女儿

女儿是幸运的,昆明最好的教育资源她几乎都得到了。小学上的是师大附小,初中顺理成章地进入云大附中,高中考上了师大附中。客观地说,女儿也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上云附初中时,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一直担任班长,是学校舞蹈队队员,在初一的田径运动会上,她一人挣到的分数是全体男生的总和。初二时评上了国家级奖学金“宋庆龄奖学金”,经学校推荐云南电视台还拍播了她的个人专题片。附中给了女儿很多的成长机会,女儿也在这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成长。在我的心目中,女儿是一个合格的附中人。

 

十天前,我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云南大学附中90周年校庆公告”时,附了这么一句话:“一家三代附中人,三生三世不了情”。亲爱的附中,我们全家祝你吉祥!

 

(岁月在流逝,建国前的附中人渐行渐少,父辈的经历也多少具有了一定的史料价值。因此,在材料安排上我以父亲为重点,我和女儿则点到为止。)

  2017年4月10日